小溪是一條溪流，也是一塊自然恬靜的土地。反映上世紀80年代中國農(nóng)民真善美的電影《大花》劇組在全國很多地方尋找外景拍攝地，最終選定了小溪，讓人對小溪油然而生神往之情。
一個雨季，我走進了湖北恩施盛家壩鄉(xiāng)的小溪胡家大院。我居住的小溪人家，位于小溪的中心位置——中壩。白天，坐擁著小溪的絕塵山水，欣賞繞溪而居的人家清一色的吊腳樓，猶如身居仙境。入夜，我枕著小溪的潺潺水聲酣然入夢，久居鬧市的心得到了難以言喻的慰藉。
小溪水岸環(huán)合，南竹、紅豆杉、玉針松、紅山茶、鴿子樹、水麻柳傍水而生，水岸像縱橫蜿蜒的長蛇陣，日夜守護著小溪這塊福地。五顏六色的花或果，把夏日的小溪裝點得絢麗而多姿。下大雨小溪漲水時，有披著蓑衣、拿著漁簍、掄錘擊石打巖巴魚的頑童和大人。溪中彎彎曲曲排開的跳墩石，迎送著小溪人來來往往的腳步，漲水了，這些充當橋梁的石頭卻是寵辱不驚，人們只需挽起褲腿就能走過河去。在這自然的山水間，小溪樸實的農(nóng)人們?nèi)粘龆鳎章涠ⅲ瑹o人問津，卻怡然自樂。直到2007年，這里發(fā)生了一場大火，才煮沸了這塊養(yǎng)在深閨的山水，這世外桃源般的農(nóng)居從此吸引了世人的目光。
夏日黃昏的小溪是最美的，溪邊洗衣的村姑，溪中摸魚的小孩，趟水過河的農(nóng)人和黃牛，那倒映在水中的山、樹、吊腳樓被涂上了一層胭脂，夏風徐徐……小溪自近百米高的穿洞流出，經(jīng)鹿池塘、瀑布群、牛鼻孔、魚泉群……流經(jīng)上、中、下三壩，可謂一步一景，景幽泉澈，向西流經(jīng)唐崖河匯入烏江，一路輕歌漫語。溪水藏于地下，含而不露，噴涌而下則飛瀑流泉，閑則丁冬作樂，滿則奔騰豪壯，匯成獨特的灘涂，不變的是無論晴瘦雨豐，它總是那樣清澈、明凈。
落戶小溪中壩的胡氏人家，300多年前來自湖南芷江，繁衍至今已有百余戶人家，胡姓占了小溪總?cè)丝诘?0%。是湖廣填四川的無奈讓他們遠離故鄉(xiāng)，卻尋得另一片更美的山水。傳說胡氏祖先——明末清初秀才胡永連聚族小溪拓荒墾耕之前，這里尚無人煙，小溪迂回曲折像一條白龍困住了中壩三個烏龜形的小山堡，風水先生認定這是塊風水寶地。于是胡永連在這里修建了朝門。朝門面向小溪，石條門檻現(xiàn)仍保存完整，門檻外十多步光滑的石梯，拾級而上進入朝門，四合天井全由青石鋪就，二進就到了院壩和正中神龕下，至今都是胡氏家族集體活動的場所。所有民居由院子依山傍水向兩邊延展，每隔一二里路就有一個大院子，三五棟吊腳樓掩映在竹木林中，在小溪的兩岸逐步形成了上、中、下三壩，每壩有二十三戶人家。300多年來，胡家大院共培養(yǎng)出兩位秀才和現(xiàn)今的4名大學生、研究生。朝門挑坊上栩栩如生的木魚向人們講述著300多年的歷史。史料記載，小溪曾是施黔要道，曾經(jīng)的川湖鹽道現(xiàn)已隱沒在亂石荒草中。漁獵和農(nóng)耕生活練就了小溪人的筋骨，也頤養(yǎng)出小溪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。
胡家大院有兩塊滄桑古樸的方形擲子石，一個140公斤，一個160公斤。傳說胡家族人習文也習武，今天的胡家后人們時不時還把玩這石頭。我親眼見到一位70多歲的老人雙手提起160公斤的那塊石頭，我卻無法撼動分毫。據(jù)說，民國時期，臭名昭著的土匪頭子曹六子在這一帶橫行霸道，燒殺搶掠，但從不敢在胡家大院胡作非為。不但如此，胡家族人還去鄰村幫忙剿滅了這幫“棒佬二”。擲子石成了胡氏家族威懾力的象征。這里的人雖說勤勞尚武，但亂世不欺辱外族，新中國成立以來幾無雞鳴狗盜之徒、殺人越貨之事。
小溪胡氏沒有養(yǎng)狗的習慣，夜不閉戶，路不拾遺，一派祥和文明之風，是300多年來一直沿襲下來的遺風。他們把湖南侗家的農(nóng)耕傳統(tǒng)傳至小溪，年復一年，重復著農(nóng)耕、炊煙的恬靜日子。
這片桃源樂土產(chǎn)良茶和優(yōu)質(zhì)稻，也出了不少聞名遠近的能工巧匠，他們把侗族特色民間絕藝代代相傳。我認識的木匠胡光富已是小溪第十二代傳人，今年48歲。他參與和經(jīng)手建造的木樓有30余棟。這里木樓的風格有“一”字形、鑰匙頭、撮箕口、四合天井式的走馬轉(zhuǎn)角樓，大多是整體連片的，檐對檐、背挨背，搭滴水、共堂屋，頗有山中小集鎮(zhèn)和諧不急躁的味道。尤其外檐挑坊鉚接處有別于土家族吊腳樓的“亮柱子”，像一個吊著的南瓜，小溪人叫它“亮瓜”，樓梯也不建在室內(nèi)，而是建在屋外走廊的兩邊或中間，體現(xiàn)出木樓工藝的精湛和依山就勢、聚族共居、共享空間的哲學理念。耕讀為本、忠孝傳家是這里的傳統(tǒng)，讓人倍感親切。小溪80歲高齡的老人有20多位，大多數(shù)還能下地勞作，子女們不讓他們下地，但老人們已習慣了勞作，這是他們唯一的生存生活方式。聽老人們說，小溪人依山就勢修建吊腳樓，先造幾間正屋，待生兒育女、添人進口后，再修廂房，“吊腳”成樓，免去了砌地基的麻煩，又節(jié)省了土地和空間。
我試圖在這里尋覓山歌民謠，人們卻都不情愿放開歌喉，找到一位能唱很多山歌的老人，他說這里都是大男細女的，他張不開嘴。他們只能在出得大院或獨自放牧溪邊時，才小聲偷唱幾句，生怕驚動了小溪的魚兒、樹木。那些帶著野性、煽情、原汁原味的歌兒是他們在勞動和生活中的創(chuàng)造，這也正像小溪的個性，真實而美善，憨厚而實在。行走于小溪的古民居中，可見奇花異草、怪柳奇石、小橋流水、參天古柏。大院中有明清古墓但無任何碑刻，一打聽才知這里埋葬的是胡氏先人。小溪自古在男方迎娶新娘時，新娘要自己帶被子到婆家，老人作古了也不信巫鬼，不請人坐夜。小溪的基因和密碼，豈能在我們到來的一兩天內(nèi)解讀清楚呢？
離開小溪，恍然如夢，那撩人心扉的淡泊夢境，總是引你駐足其間。
